章节目录 第12章
“白茫。”书记员站在法庭门口朝走廊上喊道。我们即刻走过去。那个家庭的男女主人已经坐到被告席上。女主人似乎盛怒难平，一脸的仇恨，可能昨晚的牌局又输掉了一大笔，正在气头上，又受到法院的传唤，一时难以平衡。男的好像宿睡未醒，也许是宿醉，他一向有嗜酒的毛病，这已在我的调查里记下了一笔帐。书记员请法官入庭。
“被告，本庭向你们下达的传票你们没有看到吗。”
“看到了。只是无事生非，我不想理会。”那女主人一脸不屑与我们争论的神情。然而她的无知他们的律师已来不及制止并且一时也想不到补救的办法。
“不管你如何想，本庭下达的命令当事人有必须服从的义务。这不是你逛市场想不想的事情，如果你不遵守本庭将会对你采取措施。”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一定改正。”那宿醉未醒的男主人此时倒格外清醒，比他们的律师办法想得快，已将这过错尽力弥补。
“下面开庭。白茫对毛兴旺主张监护权一案，经本院提审，依法由黄仁玉、关向杰、李之林三位法官组成合议庭审理此案。本案因涉及当事人和未成年人的法律保护，并由原告申请，遂决定不公开审理此案。”
“原告，你有权依法申请审判人员、书记员回避，是否申请？”主审法官问道。
“不申请。”我大声回答。
“被告，你是否申请回避？”
“不申请。”对面的胖嘟嘟的律师嘴巴似乎都不愿意张开，他根本就不喜欢这样的案件，还有这个已经形成对他的当事人不满印象的法庭。
“那么现在开始法庭调查。”主审法官向我们问道：“原告，你主张对毛兴旺的监护权有何依据？”
“有，法官大人，我们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我方才是本案未成年人毛兴旺的适格监护人。请法庭传唤第一证人周芳。”
“请周芳入庭作证。”黄仁玉法官对法庭的大门向书记员示意。周芳被带进来坐上证人席。她是白茫女士生产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毛兴旺就是在她的护理下出生的。
“周芳女士，你作为证人出庭作证，你有义务如实向本庭陈述你所知道的事情，你所说的话都将作为法庭证据。如果你作伪证，你将受到法律制裁。你清楚你的权利和义务了吗？”
“知道了。”
“那么请将你所知道的本案情况如实陈述。”
“周芳女士，请将你负责原告生产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法庭说明。”我向证人解释道。
她于是将白茫女士走进医院时的情形，以及办理入院手续、生产的顺利和出院的情况一字不漏地讲出来，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我想她拿到我们支付的费用一定兴奋过度，所以导致了她恨不能像写长篇小说一样凑字数。我想法庭该让她站着陈述，以免她过于尽情发挥。她作完证，按照法官的命令回家去了。
“被告，你们对第一证人所述是否认同？”
那个家庭和他们的律师悄声耳语一番。胖子于是开口说：“审判长，我方不知道原告提供的证人证言有何意义。我们不否认原告去医院生了孩子，但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问得好。原告，请你回答。”
“法官大人，第一证人说得很明白：本案原告系本案主角毛兴旺的亲生母亲。”
“被告，你们是否认同？”
“无稽之谈。毛兴旺的亲生父母是坐在被告席上的当事人，跟原告有什么关系呢。”
“法官大人，如果被告否认事实，我方请求传唤第二证人出庭。”
那个护士保姆被带进法庭。如法炮制，她将她在那个家庭所知道的一切秘密都向法庭泄了底儿朝天。她陈述完证词，退出去之后，我立即补充道：“法官大人，如果被告仍然视眼前的事实而不见，仍然企图掩盖真相，我们将不得不申请亲子鉴定，让科学来确证我方所陈述的事实。”
“被告，对于原告所主张的原告系毛兴旺生母的确认之请求，你们有何意见？”
他们又耳语一番，故意装出是在商量事情的样子。其实这不过是做戏，他们的律师教给他们的拖延战术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他们肯定为隐藏小孩的办法做过激烈的争吵，不过这一切都将白费，即使他们公然违抗法庭命令将小孩儿转移，我雇佣的调查人员一定可以向我报告藏身之处，我会立即呈请法庭采取有效措施。我对于他们对法律和司法权威的藐视行为早有防备。他们将无处可逃。
“审判长，我方承认原告提供的证人所要证明的是事实，但是原告主张孩子的监护权是没有依据的。”
“有没有依据，本庭会在后面的审理中查明。好了，现在原被告双方对原告系毛兴旺亲生母亲的事实予以认可，本庭对此事实给予法律的确认。”黄仁玉法官说道：“书记员都记在审理笔录中了。现在，本庭将对原告主张对毛兴旺的法定监护权进行审查。”
“原告，你方还需要提供什么证据吗？”
“法官大人，现在对原告系毛兴旺的母亲已经确认，我方不再提供证据。我方在以后的庭审中将对我方主张的监护权进行阐明。”
“那好，请你方先行发表法律意见。”
“法官大人，我可否站起来发言？”
“请便。但请不要随意走动。”
“谢谢。”
我站起来，那笔挺的西服终于在我身上第一次表现出挺拔的气势。我现在的高度正好不用再仰视法官席，而又可以俯视整个法庭。
“在我方发表法律意见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通过法庭向被告询问，法官？”我转向法官席，等等主审法官的允许。
“你有什么问题需要问被告？”
“我很同情被告膝下荒凉、家业后继无人的情况，但是请问被告：你们有没有想过，借腹生子是违法的？”
“被告，请你回答。”
“法律又没有说不允许借腹生子？”那女主人不耐烦地说。但这话一定不是她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可以想到的，这是他们的律师教给她的狡辩。
“权利的行使不得违背公序良俗，难道法律还要画蛇添足加上此条不成。新中国推翻了一切旧的不平等、不合理的法律制度，至建国以来的法律和国家政策都表明国家是反对这种不公正的恶俗。显而易见的事实，法律还需要重申一遍不成？地球是圆的，这个道理还需要明确法律规定么？”他们和他们的律师终于不吭声了。
“我想知道你们当初为什么会选中原告作为代孕母亲？”
“审判长，原告律师的提问与本案无关，我方有权不予回答。”
“法官大人，很有关系，我的提问将会在后面证明我方的主张不但于法有据，而且合情合理。请回答。”
“被告，请你回答。”
“因为当初她的厂长向我们推举她的时候说她很老实，绝对不会找什么麻烦，不像其他那些难对付。谁知道现在是这个样子，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选她惹一身麻烦。”
“被告，请你只回答我的提问就够了，多余的话对本案没有意义。”我打断那个男人的牢骚。“用你的意思就是说，我的当事人比较安全，不会对你们的违法行为构成威胁，至少你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意识到它是不合法的，所以有躲避法律风险的想法。”
“都跟你说了，法律没有规定我们的行为是违法的。”
“被告，你只需回答原告的提问便可，法律意见本庭会给你发表的机会。”
他小声嘟囔着没有喊出来。我继续提问：“按照你刚才的说法，即使原告不同意你们的代孕协议，你们也会找其他人来代替的，我说的是吗？”
一阵沉默。他们此时都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我很欣赏他们的落魄，耐心十足地等着他们的回答。突然，那个女人站起来指着白茫破口大骂：“你这个贱货，哪有买卖做成又反悔的？你当初拿钱的时候怎么不后悔？……”她将一切方言土话都用到法庭的骂街上来。法庭秩序一度失控。白茫女士坐在那里惊慌失措。我赶紧扶住她，挡在她前面。
“法官，请制止被告不得体的扰乱行为，维护法庭的尊严！”我大声向法官席上喊。我要保护白茫女士，我的这个曾经受到伤害的朋友。
“被告，请注意这是在法庭，注意你的行为。”主审法官对她命令道。她还在絮絮叨叨地骂，她的丈夫和律师都在劝她。另两们法官也做出要极力维护法庭秩序的样子。书记员停止了记录，站起来劝她不要激动。
“法官大人，我请被告回答我刚才的提问。”
“被告，请你回答。”
“是的。”那个男人回答。
我的各个击破的战术目的已经达到，现在需要发起总攻了。“法官大人，我方有理由相信：被告当初在积极寻找代孕母亲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样做是违法的，但是他们仍然抱着侥幸的心理。他们甚至根本就不考虑人工辅助受孕的医疗技术来合法生育，而是在旧有意识的作祟下直接借腹生子。正如被告刚才也说了，即使原告不同意他们的代孕协议，他们也会找到替代者。很不幸的是，他们目的达到了，这个本身即充满谬误的无辜孩子出生了。但是他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被动地来到这个世界。既然错误的事实已经造成，我们无法改变了，悔恨也代替不了错误根源的存在。那么该怎么办呢，我们就需要对造成这个错误事实的祸首进行制裁。无论这位代孕母亲是现在的原告，还是别的哪位女性，这都不重要了，因为寻孕者总是会想方设法找到这位代孕母亲。现在原告要求要回本属于她的孩子，履行监护人的职责，这本无可厚非，也是人之常情。虽然这位母亲也有错误，但这不是错误的根源，这错在寻孕者。我们必须使错误受到应有的惩罚才能维护社会的公正。所以，我们请求法庭依法支持我方主张监护权的请求。”
我坐下来，终于自我做律师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钦佩自己的这次辩论意见。现在就看被告律师如何表演了。
“被告，请发表你方的法律意见。”
“孩子是我们的，她休想抢走！”那个女人喊道。她的律师制止了她的冲动。
“我们都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了，他是我们的。”那个男人终于将宿醉赶走。
他们的律师又四处打击一通，渐渐沦丧为伦理道理的说教上去。我看着他表演了二十多分钟，总是将他攻击白茫女士人格的那几句话翻来覆去地纠缠。我几次想打断他憋脚的演戏，但是我强忍着。
“法官大人，请命令双方当事人及其律师都保持克制，拒绝人身攻击。”
“请双方都保持理智。原告方律师刚才提请出的申请本庭不需要再重复，如果有人不听从命令，本庭将予以制裁。”
“原告，你还需要补充吗？”
“法官大人，我方对被告律师的总结陈词补充一点意见。被告声称他们才是适合的监护人，我方不认可。以经济论，原告可以为其孩子提供充足的教育经费，而且原告所处的社会环境也对一个人的优秀成长有十分有利的影响。最关键的是，原告是一位善良的母亲，这件事情的过错也不是她造成的。所以作为适当的监护人，原告才是最好的。”
“被告，你方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被告律师接着又继续重复他刚才的贬损原告人格尊严的废话，但是主审法官制止了他的啰嗦。
“被告方律师，如果你方没有新的法律意见请不要再重复你之前的话。还有新的意见需要补充吗？”法官看着他们问道。
“没有了。”他们的律师代他们说出了他们的无奈。
“本庭现在就双方的诉讼请求进行法庭调解。原告，你们同意调解吗？”
“法官大人，我们只希望法庭的公正裁决。”“妈妈法官”又想将她惯用的劝戒式调解用于本案。但是我根本就没打算给她任意发挥的机会。调解是中国最具特色的司法制度，是立法者和法院辛勤培养的中国地地道道的法律产物。调解意味着中国式处世之道的中庸调和，是诉讼的终结。当美国的法官和律师在世界的同行狂热追捧之下津津乐道他们特立独行的司法制度创造的诉讼制度之时，中国的法官们却在立法者的领导下已将万恶的诉讼终结了。当他们还在为人类纠纷解决创设的一个个辉煌的诉讼制度的沉醉中，我们却早已连诉讼都消灭了。多么聪明的发明！我们其实早就没有了诉讼，国家一团和气，和谐的局面令人沉醉，自然纷争也在伟大的社会主义面前消灭了。
“被告呢？”
“我们也不同意调解。”
“那好。本庭对本案不进行调解。待本庭合议之后将另行宣判。如有需要，本庭将会及时通知双方前来处理。现在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