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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b>(提示:已启用缓存技术,最新章节可能会延时显示,登录书架即可实时查缓看。) 第85章 你原来你也在这里

  夜,焦躁而恐慌。

  一轮锈迹斑斑的满月蔫头耷脑地坠在深邃黝黑的天幕中。没有一颗星子能在这样的雪藏中抛头露面,仿佛所有的压抑和空洞都潜伏在了疲于奔命的滚滚红尘里。

  人们不再抬头看星。那些如影随形的灯红酒绿远比望尘莫及的遥远星河更让人如痴如醉,不可自拔。霓彩炫目,灯火川流。用难填的欲壑亲手为自己编织浮华蛛网,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意乱情迷。

  纵然铅华璀璨如是,可是目之所及,依然有光照不到的角落,热暖不透的阴冷。

  每一个背街深巷仿佛都可以自成一派小天地。不夜城的喧嚣被一堵堵钢筋水泥板隔绝在纸醉金迷的梦幻里,只有一两声发动机飞驰而过的尾音还直白地提醒着,这两方天地其实也不过数街的距离。

  巷口报亭和零星的门头房早已关门闭户。巷子里没有路灯,一切都笼罩在黑影憧憧中。未知的黑暗总让人胆战心惊。隐约里,可以看到几个垃圾桶横七竖八地挤在逼仄的墙根下,时不时泛来一股股闻之色变的腥臭。这显然是一个被都市喧嚣遗忘的腌臜角落。

  忽然,其中一个垃圾桶似乎被什么撞到了,晃荡了几下却锲而不舍地没有倒下。一条黑影蹭的一下跃上这个不堪寂寞的垃圾桶,悄无声息地挪了几步,转过头来。黑暗中,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幽森直视过来。

  “喵——”这只黑猫并不是来翻找食物的。仿佛午后散步,它蹲坐了下来,一边用爪子上的肉垫梳洗着小脸儿,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什么。

  “咣当当——”垃圾桶终于不堪重荷,倒了下来,牵连着周围几个一齐躁动着发出不寒而栗的□□。其后的鬼影终于若隐若现的暴露出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像一具被人玩儿坏了的破玩偶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肆意横流的满地酸臭上。过于紧身的连衣裙已经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几乎衣不遮体。丰乳肥臀、纤腰长腿隐约暴露在条条破布下。

  一团比深夜还幽暗几分的影子,死死压在她胸前。那影子不大,差不多小型犬大小,却绝不是家养的畜生。因为它偶尔抬起头来时,那双岩浆般赤红的眼睛分明散发着来自地狱的恶意,仿佛一瞬间就能穿透皮囊,烧焦到灵魂里。

  这是一只尖牙利爪、头小身长的怪物。一双赤瞳大得几乎占满了整张脸。它浑身披着乌黑的鳞甲,蜥蜴一般的长尾尖端冒出蝎子一样的冷硬利刺。

  刚才的黑猫不知何时已轻巧跳落在一旁。

  有一刻,阴森森的赤瞳与绿光猫眼对视在一起。须臾,赤瞳视而不见地移开视线,分明不把这只野猫放在眼里。

  只见怪物的长尾像鞭子一样甩上空中,夹着凌厉风声猛然直刺女人的眉心。“扑哧”一声闷响,尖刺插进了女人的额头。随即女人额头深处升起一团白光。白光闪烁不定,却逐渐明亮。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把它从女人身体里连根拔出。

  黑猫漠然注视了片刻,一转身便头也不会地钻入深巷中,消失了踪迹。

  白光越来越亮,几乎要被尖刺结结实实插个对穿。突然,意外陡生——

  大城市特有的燥热骤然冰冷下来。周围的空气仿佛一瞬间掉进了冰窟。黑暗中,从四面八方传来“吱吱嘎嘎”的窸窣声响,好似成千上万的节肢动物踩着漫漫黑夜蜂涌而来。

  怪物惊悸抬头,不由自主打了寒战,慌忙拔除尖刺,悚然警戒起来。女人额头的光芒随即又隐没了回去。

  终于知道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什么了。借着幽暗微光,只见墙上,地上,冰碴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铺天盖地围剿过来。

  就在冰碴子即将蔓延到女人身上的时候,无数冰锥从冰碴子里骤然破壁而出,电光火石间,闪着寒光刺向怪物。

  怪物全身绷成了一张满弓。劲力没顶的一瞬间,它如离弦之箭,弹入更深谙的高空。

  一击未成,冰锥凭空散落成银屑。怪物身形已化成了一道黑色闪电,在鳞次栉比的水泥墙间辗转腾挪,拉出无数道长长短短、高低错落的反射线,带起呼啸而过的猎猎朔风。

  然而,冰碴子依然不依不饶、紧追其后。吱吱嘎嘎的声响纠缠不去。黑影所到之处,冰锥万箭齐发,偏偏次次毫厘之差擦身而过。

  黑线与白线,在密不透风、蛛网般的弄巷街道里,风驰电掣,翻滚缠绕在一起,掀起刺骨寒流,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一个拼劲全力的冲天而起,黑影跃出林立高楼。身后一轮硕大的圆月竟把怪物的身形暴露无疑。

  “喵——”随着一声尖利刺耳的猫叫,另一个黑影横空出世,像一把钨钢利刃,拦腰斩来,迅雷不及掩耳之下,一抹血光涂在阴郁月夜里。

  “哗啦——”怪物摔在了一个楼顶上,砸散了一堆闲置杂物。它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来,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住。身下已经淌了一滩血。

  不远处,那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轻巧落地,优雅地伸出一只血淋淋的爪子,不以为然地舔了舔。

  “魔物,拿命来!”随着一声轻斥,黑猫一跃而起,利爪封喉,势不可当。

  那怪物却八风不动。眼见一击即中,怪物突然抬起头直视过来,一双铜铃赤眸豁然大盛,血红光芒恍如魔咒般吐着毒信,死死缠进黑猫眼中。

  一瞬间,全身石化,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像一截烂木头一样,黑猫从半空中坠下来。

  怪物翘起嘴角冷哼一声,迈着方步,踱近黑猫。黑猫瞬间化成一个黑发少年,僵在地上,满腔怒火盯着那怪物,却始终动弹不得。

  “玩火自焚的小子,今天让你见识见识马王爷有几只眼!”怪物尖细的声音好像利器划过玻璃,听得人牙酸心颤。说罢,那蝎尾已然高高竖了起来。

  “啪——”身后蓦地亮起一簇火光。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没型没款地倚在露台门边,不紧不慢地点了根烟。闪烁的火光中,映出一张苍白却眉目舒朗的脸。

  “打猫还得看主人呢,马王爷的眼是瞎了吗……”吞云吐雾的间隙,男子懒洋洋说道,那声音却低沉富有磁性。吊儿郎当叼着烟,男子侧头看过来,一扬下巴:“喏……”

  顺着那人示意的方向,怪物仰头看去,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悬在自己头上。倒抽一口凉气,怪物若有毛发,此时一定全身都炸了毛。

  “冰神!弑神……”“剑”字还没出口,眼前青光一闪,怪物已然身首异处。随即,长剑如练,空中滑过一道流光,刚刚还峥嵘凛然的剑已经隐没在男人的袖口里。

  男人深吸了两口烟,伸手一弹,烟蒂滑过一道弧线飞了出去。星火之光还没落地,他已经在眨眼间来到了少年身边。

  “啧啧……逞能吧,山中无老虎,猫也来称大王……”男人有些心力憔悴地无奈。

  他单手一划,银光闪过,少年又变回了猫身。弯下腰捡起半死不活的黑猫,顺着猫毛,他眺望着满目烟火繁华的不夜城,喃喃说道:“看来,又要不消停了……”

  月黑风高,更深露重。

  浓郁夜色掩映下,一辆黑色dor悄然无声地滑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泊在了巷口。

  车门一掀,夹着凌晨的第一缕微凉,风衣男子闪身钻了进去。随即,黑色Lamborghini便沿着霓虹闪烁间的暗影,融入苍茫夜色中。

  风衣男子仰在座椅上,一手抵在额角,垂眸无言。周围三千红尘山洪般从他身边席卷而过,随后又没入身后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灯影彩光勾画在他苍白的脸上,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暖色。

  就着灯光仔细来看,原来他说不出的年轻,顶多二十岁左右。那五官,何止是眉目舒朗,搁在俊男美女扎堆的演艺圈里也必是鹤立鸡群的鲜肉男神。只是那幽深的眸光却与这大好青春如此不相称,似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深渊,那是谁也窥伺不到的黑暗,埋藏着沧海桑田、万丈浮屠。

  司机是个不苟言笑的青年,大概三十岁上下,三更半夜也带着一副大框墨镜。一身工艺考究的西装,恰到好处地熨贴出一幅堪称养眼的身材。他瞥了一眼风衣男子怀中裹着的黑猫,毕恭毕敬却又近乎冷漠地问道:“老板,小黑……”

  “没事儿……被噬魂兽摄了魂,明天就能醒……”风衣男以同样公事公办的语调回答道。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继而略有威压地吩咐道:“受害者已经折了。叫‘清道夫’立刻处理。”

  “是。”墨镜男低眉顺眼应道,随即在眼镜框上按了一下。墨色镜片上红色光点一闪即灭,片刻,蹦出两个字“收到”。

  办完公事,犹豫了一下,墨镜男继续问道:“老板,最近噬魂兽猎食频繁,不但吸食魂力,还抽取凡人生魂,是不是太胆大妄为、丧心病狂了?”

  噬魂兽一介区区小魔,平常以凡人魂力为饵食。但凡被抽取了魂力的人,顶多半死不活上一个月,尚不会危及生命,然而,如果被抽取了生魂,那便是万劫不复,连转世投胎都找不到门。

  “要变天了……现在露出来的不过是一截狐狸尾巴……”风衣男放下抵额的手,顺手抚摸怀里还没还阳的黑猫,眯眼思索了一会儿道,“九层之台起于垒土……这搭台唱戏的人藏得很深……”

  “那我们……”墨镜男喃喃道。

  “不急……是骡子是马先让他们拉出来溜溜,看看他们想作什么妖……”风衣男稳坐钓鱼台的语气十分令人信服。一时间车内安静下来。

  风衣男子看向车外,他们已经驶上了环城高架。天地同幕,流光溢彩,恍若置身璀璨星河。他习惯性地摩挲起左手中指上的一枚戒指。

  那是一枚光华璀璨的戒指,黑暗中竟隐隐泛着五彩霞光。

  指腹沿着熟悉的纹路逡巡而过,仿佛隔着千重万重支离破碎的时空浮影,抚摸在记忆深处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思绪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温柔包裹而来,他不挡也不躲,任自己浮萍蓬草般随波逐流,沉入时光的海底。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的灯红酒绿都消失在莽莽雪原上。终年飞雪的森林深处,飘来清越婉转的笛声。雪玉霜华,一瀑飞敛,微熹之光打在那人静谧如诗的侧影上,恍惚成一泓清浅的流年似水。手指轻理发丝的触感,一路拨动心弦。初雪的清冽被自己拥了个满怀,那人轻抚着自己的背说:“怎么不挡一挡,病了就不好了……”

  ……

  “老板……老板……老板?”

  墨镜男疑惑的呼唤终于把他拉回灯红酒绿的现实。他长长吐了一口气,把所有泛滥的思绪统统锁进心头最软的温柔乡。低下头,他轻轻吻在那枚戒指上,闭上眼睛,似是又吻在了那人的指尖。

  “老板,刚才‘夜枭’传来消息,玉皇雪山山脉发现神力波动……您看要不要派人探查一下……”墨镜男见他回过神来,于是自顾自地汇报起来。

  “玉皇雪山……”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抬起头来,眼里似乎闪过一星流光,“吩咐下去,明天一早备好直升机,我要亲自去一趟。”

  沉吟了片刻,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玄色镶金边的名片,递给旁边的人:“赤封,你拿着这张名片,去找一个人,就说该是他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这个名叫赤封的男人,还开着车,只能单手接过名片。名片上只用一种特殊的复古字体,写了两个字:萧恒。

  萧恒,一个不世出的商业奇才,对于大多数人来讲却只能纵使相逢不相识,因为他向来幕后操控,善于暗箱操作、背后捣鬼,从不走到镁光灯下、名利台前。商场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哪有常胜的将军,可是他却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看似不温不火、中规中矩,却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个颜值和资产都飞升了的男人,除了几个不同寻常的“跟班”之外,却总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似乎连个亲朋好友都乏善可陈。

  此时此刻,他坐在这辆跑车的副驾上,穿行在充斥着俗世繁华的珠光宝气间,却几乎是无动于衷、古水无波的。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他也忘记了时间的概念,久到地老天荒的誓言似乎正在实现,他记得那个人会唤他——释。

  他是有自知之明的。他不是什么商业奇才,也不是什么高端精英,他也曾傻白甜过,如今依旧痴傻得紧,只是,他活得够长,比所有人都长。作为一个真正的神,他有着许多人渴望而不可及的不死之身,累积了可以睥睨天下的财富智慧。千万年的时光于他来讲,不过“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个沉重的负累。那看似青春洋溢、灼灼韶华的躯壳里,实则埋藏着一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灵魂。可是这大千世界,滚滚红尘,纵然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他也绝不会放手。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人活一把念想。而坚如磐石扎在他心尖上的念,已然成为牢不可破的羁绊。

  悲欢离合,人间常态,富贵荣华,过眼云烟。想来,大多数人的甜,总不过只有一瞬,而一眼望不到头的,却是漫漫长夜的苦。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知苦处,哪得甘甜?为了那瞬息之中的甜,漫长艰辛的苦等,他甘之如饴。因为,那是他与那个人最漫长也最浪漫的约会。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梦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午夜梦回,离索惆怅,相思无益,未妨轻狂。秋池的水涨了一茬又一茬,于晨风夕月,着阶柳庭花,奈何,潇潇暮雨,旭日迟迟。

  这场迷局注定路漫漫其修远兮,他不知道谁在摆弄自己与那个人的命运,但他清楚的记得,这穿肠之毒,唯等可破。

  “无限轮回,宿命之劫,可有解?”

  “至死方生,唯等可破。”

  每个人的轮回,如一个自成一体的“球”。因果一体,首尾相接,纵然心为形役,世世百相,无不是挣扎在同一个死循环里,永远逃不出宿命的结局。这便是“无限轮回”的意义。

  上古之神所说的破解之道,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破死局,换轮回,方可逃出升天。摆脱肉身束缚,以神魂之形才能脱离原来的那个“球”(轮回),换一个本无交集的“球”投生。在这个新的“球”上,自然也不会陷入原来的宿命。只是新的轮回里,本无换命之人的命格,此人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不受约束和保护的外来户,何时投生,投生何处,甚至于能不能投生,只能凭天意使然。至于此策是否走得通,“等”便是唯一可行之径。

  当年“一泪石”中除了存有弥苍神魂,还留下了一个水镜。水镜是时空栈道的入口。它为卡索和樱空释开凿了一个通向新世界、新轮回的通道。

  上古之神弥苍平定诸神叛乱、加固神域结界后,又将身体还给了樱空释。樱空释由此也得到了弥苍的全部记忆,如愿以偿地切身感受了一把自己与卡索前世今生所有的爱恨情仇。他带着卡索的神魂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新的轮回,同时为了实现自己对星旧的承诺,也将星轨的神魂带入了新世。从此,他开始跋涉在这条不能回头的等待之路上。

  人生无根蒂,漂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如此一等,便是一场遥遥无期的相约。

  一开始,他急功近利,犹恐错过,怕从此南辕北辙,再到相逢又几时。于是他疯子一般四处追逐,但凡寻得一个貌似卡索的,便纠缠不休,不依不饶。如此疯癫了不知岁月几何,终是徒劳无功,他一度心灰意冷,郁郁寡欢,甚至避世深山,与世隔绝。

  时间磨砺心智,痛苦修身养性。他终不甘困死在方寸一隅。许多年后,他终于走出内心荒芜,再一次回归俗尘。这一次,他千方百计地融入这个世界。他想那个人如果在,也会欣然于岁月静好。

  可是,凡尘本来就是一部没有理由的劫祸。他像一个旅人,行走在永不停歇的飞沙走石中,冷眼旁观着世界颠三倒四、大起大落,无可奈何着周围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他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即便是看似无所不能的神,也有那么多无能为力。

  以前总是无法理解,那个人为何在病入膏肓时也能把“莫强求”做到近乎于冷漠的极致。而今,他顿悟又动容:

  一个人经历过痛彻心扉的无可奈何方知“顺其自然”四个字,需要多么大的悟性和坚持。

  昔日少年心境蹉跎着亘古光阴,如今岁月沉淀了轻狂,褪去了青涩,反倒让他举重若轻、泰然磊落。他想,无论等不等得到那个人,他都会去安静地等,唯有如此,那个人才会一直活着,无论是在人世,还是在他心中。他会守着他,一直到世界的尽头。

  三尺囹圄,跳出来看,也不过是一方粗陋的画地为牢。他只道过去想不开,困住的是自己,如今回头看去,他困住的却是对那人的真心。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放下便是拿起。从此山高水长,岁月无声,心中有你,何处不是归宿?

  岁月捻指而过,不知何时起,凡世的黑暗里竟有了魔族的影子。他有些诧异,毕竟当年上古之神亲手分离了三界,封锁了魔域,尽管不在一个轮回里,但毕竟封得也是同一个魔界。

  难道封印又松了?也对。多少年了,凡人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也不过才上下五千年。上古时期的旧事,如今有人记得算是已经给足了颜面。如果时间可以改变一些事,那么封印之力的消弱,又意味着什么呢?

  随着魔族大肆进犯凡界,他不得不拿起了手中的弑神剑。如果凡人你死我活的争斗他无从插手,那么神魔两界的事,他便责无旁贷了。因为他知道,如果那个人在,也不会坐视不管。尽管如今他没有上古神力,更没有回归上古神位,但作为仅存的“冰神”他有必要代行职责,保护凡世不受魔族侵扰。

  于是,他一手建立了“镇魔司”。千年以来,“镇魔司”一直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招募了一批屠魔的高手,而“冰神”之名也大杀四方,震慑无数神魔,成为千百年来神魔界的一个传奇。

  可是谁又知道,这位冷血无情的“冰神”,骨子里不过是一个痴情种。

  玉皇雪山山脉,一脉雪国,绵亘蜿蜒。

  天地同色,新雪如被。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静卧在莽莽苍雪之上。风摇枝动,森林深处传来簌簌轻响。

  一瞬间,恍如隔世,让萧恒有种回到雪雾森林的错觉。

  他没有让人随他一起入山,虽说是来查探神力波动的缘由,但也带着几分故地重游、睹景思乡的情切,他实在不想让人毁了这份天涯游子的乡愁。

  “嘿,小伙子!”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有些魂不守舍的无状。萧恒抬起头发现是一个巡山的老者,还带着一个皱巴巴的红秀箍。

  “上山啊?”老者一边扶着大树寻着踩实的山路谨慎小心的下山,一边声如洪钟地问。这中气十足的嗓门,一定是喊山的高手。

  “嗯。”萧恒默默点头。

  老者两三步已落到眼前,抬眼看看天,皱眉劝道:“这天要作怪啊,又要下雪了,改天再来吧!”

  “没事,就是来转转,不多待。”萧恒有些心不在焉,找话搪塞着。

  那老者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阻拦:“行吧,两个小时内尽量下来,否则下起雪就有危险了。去年有几个小伙子不知轻重,冒雪扎进林子里就没回来,搜救队到现在也没找着人。”

  “……”萧恒没讲话,只是再次点点头,便继续抬脚上行。

  “嘿,小伙子。”那老者突然从背后喊住他,“头前,有两三个大学生也上了山,到现在还没见人影。你要是见着了,也跟他们说一声哈!”

  “……”他也没做回答,闷着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攀。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都和闷葫芦似的……”老者兀自嘟囔着走远了。

  走到半山腰,山势更加陡峭,萧恒只能手脚并用,一刻不停地往上攀,没爬到一半,果然下起了小雪。他并没有折回去,依然固执地往上爬。一路上除了林子就是雪,别说是人或者魔了,连只乌鸦也没见着。

  他不禁疑惑,这雪山深岭的,哪里来的上古神力?

  还没及理清头绪,突然从山林深处,传来一段隐隐约约的乐声,他没来由地浑身一震。

  停下脚步,萧恒侧耳细听。那乐声隔了许久又响了起来。

  是笛声!这曲调……

  他手脚开始冒汗,心脏剧烈鼓动,刹那间,三魂失了七魄。

  “爱……如……樱……”他颤抖着唇喃喃着。

  全身血液几乎一下子都冲向了脑门,脚下一软,萧恒差点跪在雪地里。这一软腿,迫使他短暂清醒过来。突然抬起头,他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向山林深处奔去,甚至忘记了使用幻力。周围草木雪色,揉成了一团不知所谓的虚影,群魔乱舞似的绞挤在一起,向他身后围拢过来。他已经恍惚成了个半瞎,只有一线天光牵引着他向着那吹奏了千万年的声音追去。他跌跌撞撞,磕磕绊绊,跑得疯疯癫癫、莽莽撞撞。

  冰冷的雪粒子抽在□□的皮肤上,反倒让他逐渐冷静下来。两条腿倒腾得更加迅捷。目标也更加鲜明。尖利的木刺,棱角分明的石块,在他的登山服上钩出了几道呲楞着线头的口子,脸上不知何时也划了一道淡红的血痕。

  笛声停了下来,可是他知道,吹笛的人就在前面,也许绕过这个巨石,攀上这个山头……

  萧恒没有丝毫犹豫。他脚下生了风,手上长了钩。几万年了,他从没这么拼命过。山崩之前也不会色变的“冰神”已经再也回忆不出激动的滋味了。然而,此时,多年的期待、失落、愤怒、彷徨、痛苦、悲伤……都汇聚成了思念的海啸,决堤灭顶似的轰然将他淹没。

  当一个箭步跃上山顶的时候,萧恒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背对着他坐在大石头上,似乎正在欣赏雪景。从背影看,那个人很年轻,一头短发干净利落,天蓝色登山服衬得他充满青春活力。

  萧恒屏住呼吸,一时间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心脏快要破壁而出。全身的热汗已经浸透了內衫。

  坐着的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不由自主转过头来……

  一瞬间,所有的热血都掉进了万年冰川。萧恒的脸色骤然苍白下来。眼里灼灼的神采刹那间烧成了一堆死灰。他几乎要晕倒在当场。

  “你……你没事吧……”那个年轻人被突然蹦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再见他大喜大悲的脸色和那一身的狼狈不堪,更加惊魂不定。

  “你……不是……”萧恒恍恍惚惚地喃喃道。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什么?”年轻人更加心惊胆战。此情此景,使他在自己那天马行空的脑海里编织出了无数十分有创意的想象。

  萧恒闭上眼,颤声呼出一口气,转身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地走了。

  年轻人呆立当场,莫名其妙,一头黑线压在了眉骨上。

  “怎么了?”忽然另一侧山道上又闪出了一个年轻人。这个人尽管穿着一身极不起眼的玄色登山服,但依然会令观者有惊为天人之叹。他骨子里就透出一派君子如玉般的温雅,玄色更衬得他清透精美、芝兰玉树。比一般人都要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两片月牙儿形阴影,让他的柔和之美更动人心弦。

  他走到最高处,向萧恒消失的树林张望了一下。

  “谁知道,估计……”蓝衣青年没正经地打趣道,“是冲着咱家轩少的美貌来的吧!”那挤眉弄眼之态活像一只黄鼠狼。

  被称为轩少的年轻人,一翻白眼,头也不回地无视了这只黄鼠狼。

  “轩少,别走呀,刚才笛子吹得那么好,再来一段呗……”蓝衣青年赶忙追了上去。

  “没兴致了。以后再说。”

  “哎,可惜……那啥……怎么以前都没听你说学过吹笛呢!”

  “梦里学的。”

  “……”

  萧恒一抬头就看到半山腰的瞭望台,他不知自己怎么浑浑噩噩到这里的。脑子一时间全卡在了那个蓝衣青年回头的一瞬。疲惫感蜂涌而至,浑身无力得像抽掉了骨头,他晃了晃,双手撑在了木质围栏上。

  凝神了片刻,他终于缓过一口气。不由自主又摩挲起手上的戒指,突然被前所未有的恐慌、寒冷所包围,心里豁然出现了一个骇人的黑洞,没着没落,空空荡荡。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应该已经心无旁骛,中正平和,再不受妄念所累。这么多年了,他已经把对那人的感情化成了岁月的足印。

  深刻却有节。

  可是就在刚才,他分明看到,他用千万年的时间聚沙成塔,却被一曲竹笛戳得轰然倒塌,功亏一篑。

  谁借流年乱了浮生,又借浮生乱了红尘。

  蓦然回首,你可不可以为我,在灯火阑珊处稍作停留,哪怕仅仅只是一瞬……

  雪花打在他脸上,化成了水。积攒了千万年的思念都随之化成了水。水,却没有带走哪怕一丝一毫的心伤。簌簌的雪落声,变成万千冰锥,铺天盖地插进躲在心尖里最脆弱的疤痕。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已经力竭,却在心底像野兽一样咆哮嘶吼……

  就在这时候,头顶三寸之天,支起一方遮挡。

  萧恒木然抬头,泪眼模糊中看到,那是一把黑伞。

  然后他听到背后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穿过高山大川沧海桑田,跨越浮屠万丈一步一劫难,对他说:

  “雪这么大,为什么不挡一挡,病了就不好了……”

  佛说,这一世所有的相遇,都是上一世的重逢。爱了,是续写前世的故事。恨了,是了却前尘的仇怨。没有哪次相遇可以准备,没有哪次重逢可以预演。

  生命是一场情理之中的意外。

  “于千百人中,遇到你所要遇到人,于千百人中,在时间的无垠荒野中,有两个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就这样相逢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轻轻地道一声:哦,你也在这里吗?哦,原来所有的一切早有安排。”

  ——张爱玲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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